马苏里拉芝士、佛卡恰、帕马森、莎乐美、玛奇朵、拿铁、卡普奇诺……
听到这一系列称号，你是否会想起费里尼电影《甜美日子》，想起《罗马假日》，想起文艺复兴，脑海里尽是小资情调？
但是，这些标志着亚平宁浪漫日子的中文外来词，介意大利语里仅仅平铺直叙的布衣语汇。
翻译，制作了一场错位。
一、小扯蛋遇上马苏里拉
无声无息中，言语决议着我们的思想。
一个人习气了称号“mozzarella”为“马苏里拉芝士”，他很难想象：意大利人听到“mozzarella”，联想到的是“扯”。
Mozzarella是意大利烹饪里运用最广泛的一种奶酪——披萨饼的底料，千层面的夹心，蔬菜沙拉的配料，或许小孩爱吃的油炸鲜酪团子。
精确地说，mozzarella更像质料而不是制成品。Mozzarella和需求数月乃至两三年才干老练的干酪纷歧样，它1-3天之内就能老练，保质期不超越7天。Mozzarella的质料能够是一般鲜牛奶，最地道最贵重的则是那不勒斯地点坎帕尼亚大区出产的水牛乳mozzarella.
Mozzarella不是干酪，它十分柔软，做菜时需从一大团奶酪里扯下或切下形状纷歧的小块。经过高温烘烤，刚出炉的披萨饼上，和西红柿酱红白相间的mozzarella奶酪能扯出长长的白丝。
最开始，mozzarella的称号是mozza，意思是“扯”。这种奶酪零售多是不规则球状，大的像白面馒头，或像煮熟去壳的鹅蛋，小的像鹌鹑蛋，人们在词尾再加上词缀“ella”（表明“小“），变成mozzarella——意思就是“小扯蛋”。
直到现在，我仍是不明白为什么mozzarella被译成“马苏里拉芝士”。
Mozzarella介意语里发音挨近“莫擦莱拉”。大连新青年摄影
词语后两个音节“rella”翻译成“里拉”，显然是受英语发音影响。
英佳人喜爱把拉丁言语外来词里的e字母发成[i:]音。例如60年代红遍美国的波萨诺瓦名曲《伊巴内玛女孩》（The Girl from Ipanema），歌里有Ipanema正确发音，但许多美国人仍是坚持英语发音习气。最后，里约热内卢的出租车司机都习气了带美国游客去找 “爱泼你妈”海滩，歌曲作者汤姆·裘宾也这样给美国人指过路。
前两个音节mozza译成“马苏”，只能说匪夷所思。
或许，翻译者仅仅想找到两个形状美观的中文字，构建西餐浪漫联想……
我曾在游览业兼、专职工作过几年，比较了解游览和跨文明沟通之间的联络。游览是一种文明单行道：把一件土里土气的工作吹成前史遗产和文明内涵，很简略引发交口称赞；把一个小资用语解构为平平白白的土话，却严峻煞景色，乃至得罪人。
以下是我得罪人的阅历。
10多年前，我只知道mozzarella奶酪，不晓得“马苏里拉芝士”这个译名。老友O君新婚燕尔，路过米兰。他正携妻从南到北畅游意大利，预备从米兰去瑞士。我请吃披萨，略表地主之谊。
O嫂和我初次见面，她说很喜爱南边的阿马尔菲海岸， “我特别喜爱他们那儿马苏里拉配西红柿的滋味，怎么都吃不厌。”
琢磨了老半天，我仍是不知道马苏里拉为何物。游览功课做得很详尽的O嫂递给我厚厚的指南书。
“啊，是mozzarella，小扯蛋！”
O嫂颇有惊讶，之后，她敏捷收拾表情，带着耐性和兴致听我解说“小扯蛋”的来历。
兴致和耐性，至少我其时这样以为。
尔后许多年，我和O君很少联络。直到2年前经过微信重遇。
O君膝下已有一儿一女，和另一个女人所生。
像我知道的大都离婚男人一样，O君提到前任轻描淡写。但他聊起一个和我有关的细节。
离婚前的争吵中，前O嫂曾翻出米兰那顿午餐和“小扯蛋”。控诉线路大致如下：她曾以为O君是个专注工作诚笃顾家废话很少的男人，婚后却慢慢地发觉，O君做人干事其实心态很松懈，特别是，他偏心和游手好闲尽乱瞎扯的人交朋友。
O君说，前O嫂一向以为是我看不起她，有意损她——“做记者的，什么故事编不出来？”
二、火饼的美丽传说
小资气质的“马苏里拉”和布衣家常的“小扯蛋”，两者制作的心思反差很大。
这种心思反差却是很支撑言语学里闻名的“萨丕尔-沃夫假说”：人类的考虑形式遭到其运用言语的影响，因而对同一事物时可能会有不同的观点。
为什么要把布衣言语翻译得如此小资浪漫？
我想起在大学法语系上过的翻译课，特别是大三大四持续2年的“法译汉”。
时刻已曩昔16、17年，我一向没有改变对这门课的观点：浪费时刻。我以为，被“信达雅”控制的翻译课，纯粹是教师带着学生竞赛谁更矫情。
“信达雅”不坏，但这三个字被滥用得太厉害。
严复提出“信达雅”的背景，是大量西方典籍有待译成中文。西方经典著作的言语自身具备“雅”质，汉语译文求“雅”，两相对称。
但是，如果原文是布衣言语，缺少“雅”质，译文持续坚持“信达雅”就是故意文绉绉——例如“小扯蛋”翻译成“马苏里拉”，闭门造车“雅”，毁掉“信”和“达”。
意大利餐饮称号十分布衣气质，通常是直白地通知你产地、质料和做法，例如“帕尔马干酪”（即“帕马森芝士”）、“豆子面”、“盐肠”（即“莎乐美”）、“奶酪胡椒面”、“牛排配牛肝菌”、“章鱼拌土豆”……
虽然也有“梗死神父”（一种面）这样的比如，但意餐“神菜名”规划远远比不上中文，“狮子头”、“蚂蚁上树”、“佛跳墙”、“过桥米线”……
把布衣言语翻雅，译者为受众构建了文明不平等。即便许多译名仅仅音译，但译者的“雅兴”往往也左右了汉字的挑选。
另一个比如是“火饼”（focaccia），中文常译作“佛卡恰”，既有“佛”，又有“适可而止”的“恰”。
由于不懂“focaccia”原意，中文游览资讯中，环绕“佛卡恰”构成了各种美丽传说。
我曾目击几位专家级游览达人的争辩。
一位说，意大利餐厅上面包的时分喜爱供给“佛卡恰”(focaccia)。
另一位对立说，“佛卡恰是利古里亚大区的特产，底子不是意大利餐厅的标配。正宗的佛卡恰面包有必要含有6%的利古里亚特级初榨橄榄油。并且在热那亚原产地，橄榄油不是刷的，许多是直接淋到面包上的小坑里的。”
如果他们知道focaccia一词平白朴素的含义，或许就不会有上面的“佛卡恰”传说和争辩。
Focaccia的意思再平白不过，这个词和火（fuoco）、火炉（focolare）同源，意思是“火饼”、“炉饼”。
把水、盐、面粉和酵母放在一同揉好，压得比较平薄，放到火炉里一烤，不论出来是什么滋味或形状，都是火饼focaccia. 谁都能够做。
就像面包（pane）和面食（pasta），意大利的“focaccia”火饼有几十种，在各地又有不同的称号，例如佛罗伦萨的火饼叫“压饼”( schiacciata) 。
给每位客人都供给火饼的意大利餐厅不是太多。以笔者的经历，可能2成不到。餐厅效劳生在送面包的时分送火饼，实践有一个暗含意图——推销本店的披萨。
不是每家意大利餐厅有专门的披萨工和披萨木柴炉，如果有，就要大力推销。成为整个街区乃至全城喜爱的披萨店，关于布衣餐厅意味着很大的生意。
怎么推销？给没点披萨的顾客送上一份切成条的薄火饼——这种薄火饼就是披萨的饼底，浇上橄榄油，洒盐和迷迭香——正在等菜的食客，很难饱尝香味的引诱。
意大利人通常能够从配送的火饼里吃出这家店披萨的水平，是否运用天然酵母，手动仍是机器和面，披萨工火候掌握得怎么……
三、车厢里的芝士滋味
了解过火饼，再来看看“芝士”。“芝士”来自英语，但被广泛地用到意大利菜名翻译里，“马苏里拉芝士”，“帕马森芝士”，“皮克利诺芝士”……
美食达人特别喜爱把奶酪称作 “芝士”，这个译名引向关于香味（芝）、高雅（士）的联想。
“芝士”是英语cheese的音译。Cheese直接来源于拉丁语的caseus，词根则可追溯到古印欧语的*kwat-，表明“（使）发酵，发酸”。
罗马降服时代，罗马人为战备大量出产干酪，干酪硬质有形，称其为formaticum（和英语“形”form同词根）。这个词介意大利和法国逐步替代了caseus.
今日，一些欧洲言语的“奶酪”词源和“形”有关，如意大利语formaggio, 法语fromage, 加泰罗尼亚语formatge. 另一些言语则保存了和英语cheese同源的“发酸、发酵”古词根，如西班牙语queso, 葡萄牙语queijo, 德语Kase.
不论cheese(英)、fromage（法）仍是formaggio（意），欧洲人想到奶酪，是否会当即泛出关于香味（芝）、高雅（士）的联想呢？
如果答案是必定的，怎么解说林林种种以臭为佳的奶酪？例如撒丁岛的活蛆奶酪，奇臭扑鼻，进食前还得二选一：要么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活蛆一个个挑出来丢掉，要么直接吃个活蹦乱跳满嘴爆浆。
活蛆奶酪比如太极点？让我选一个其他比如，看看欧洲人在中性且不经意的语境里怎么运用“奶酪”一词。
1999年秋天，我刚上大三，逃课当导游挣膏火日子费。做了一整个夏天北京地陪，入秋，游览社第一次让我做全陪，带法国游览团走北京-西安-桂林-上海经典线。
北京去西安，4人一间软卧车厢。天黑，我被列车员叫去帮助。
一位老奶奶重复把自己的鞋放到车厢外的过道里。列车员现已敲了几回门，让她放回车厢，但之后不久她又会放出来。
之前她们都是手语沟通，现在我帮列车员说明晰规则，老奶奶欠好再做抵挡。
她仅仅忿忿地说，“这样的话……我们一整夜都要闻奶酪。”
四、星巴克和如厕税
我预备写作本文时，得到一些友人支撑，他们为我供给了英语、法语菜名翻译成中文的相似事例。为防止篇幅过长，且让我在本篇里局限于意大利饮食，一同也由于意餐词汇布衣言语特征分外显著。
翻译现象还折射出外来观察者简略疏忽的一个关键：意大利文明根底就是强壮的布衣文明，意大利社会从未呈现一个与布衣大众切割开的中上阶层。
匈牙利作家马洛伊曾说过，共产主义者期望完成无阶级社会，意大利或许老早就是这样了。马洛伊是个典型的中欧布尔乔亚，干事和写字都有不可防止的矫情和派头，但他喜爱让意大利融化自己，乐滋滋地在街头听那不勒斯人称号他“伯爵老外”。
平白的意大利餐饮词汇被过度浪漫小资化，信达雅并非仅有元凶巨恶；把亚平宁布衣文明诠释为小资浪漫，也不独中文一家。
另一个重要因素，是英语世界作为中介的文明贩卖。
在《浅谈英语作为世界通用语的极大缺点》一文中，我曾谈到英语传达英语世界文明成见的问题。除了成见，还有偏好。传达成见时常会引发恶感和抵挡，贩卖偏好则很难遭到质疑。
英美的“写作工业”（Writing industry）里，意大利或南欧日子永远是畅销主题，不论文艺复兴仍是意式“甜美日子”，吹得越神、叙事越古怪，消费者就越喜爱。
一向到工业革命曾经，北欧一般人的日子质量远远低于南欧。这种心态植根北欧诸国至今，他们批判南欧人懒惰、滑头，却又深入神往南欧日子。意大利前球星内斯塔说过一句名言，“不论他们批判我们什么，到最后，吃的穿的，他们仍是要仿照我们。”
内斯塔漏掉了一点：“贩卖仿照”。星巴克咖啡是典型事例。
星巴克在70年代仅仅一家卖咖啡豆的公司。80年代，美国人霍华德·舒尔茨介意大利之旅中深受启示，他筹资买下了星巴克，做成美国版的意大利咖啡屋，短短5年时刻，星巴克已在华尔街上市并大获成功。
霍华德·舒尔茨向全世界贩卖仿制的意大利布衣咖啡，菜单选用许多意大利语词，如espresso、cappuccino、macchiato、latte……这些让英美一般人似懂非懂的意大利语词汇构成一道共同的异域景色，之后，它们又获得了美丽的中文名：意式特浓、卡普奇诺、玛奇朵、拿铁……
上述姓名同样是一般直白的布衣词汇：
Espresso是“紧缩”，但大都意大利人平常不说espresso. 介意大利，咖啡就是意式特浓。去吧台要一杯咖啡(caffè)，你得到的必定是espresso.
Cappuccino是“小帽子” ，给特浓咖啡浇上牛奶加奶沫混合液，奶沫在杯子上方构成一个“小帽子”，就成了“小帽咖啡”。许多意大利人不说“卡普奇诺cappuccino”，他们说“卡普乔cappuccio”( 帽子)——“帽子咖啡”。
Macchiato是“被污点”，极少量的牛奶（常是奶沫）往一杯特浓咖啡里悄悄一点白即成——“污点咖啡”。极少量的咖啡往一杯牛奶里悄悄一点黑即成——“污点牛奶”。
Latte就是意语的“奶”。Latte可能是世界上最简略的饮料制作方法：把一杯特浓咖啡和一大杯热奶倒在一同即成，意大利人称其为caffellatte，“咖啡奶”，从“咖啡奶”联想到“拿铁”——“拿起一块铁”，真不简略。
霍华德·舒尔茨成功地把意大利布衣饮品做成了小资情调的消费品，后来，“拿铁”乃至进入美国政治语境，“拿铁自在主义者”（Latte Liberal）一词被用来讥讽那些“一边坐在星巴克里喝咖啡一边感叹贫民困境的人”。
霍华德·舒尔茨亦有自知之明，很长时刻里，他从不考虑介意大利开店。意大利人为什么要花更多的钱去消费和布衣咖啡馆里一样的东西？
并且，意大利人以为星巴克的仿照完全茫无头绪，例如用严峻倒胃口的木片去搅拌咖啡。霍华德·舒尔茨揭露供认，“意大利人不喜爱塑料杯，他们更不会考虑在餐吧之外的当地喝咖啡，例如走路或开车的时分喝。”
不过，星巴克现已遍及全球近70个国家，霍华德·舒尔茨终究仍是想介意大利赌一把，方案2018年在米兰市中心多莫广场开设一家分店。
意大利人却是以为，这家店完全能够成功，由于多莫广场周边店肆更多是做外国游客生意。我乃至听一位米兰朋友说，“只要卫生间容量够大，有的是人去买饮料上厕所。”
意大利公厕太少，许多游客上厕所挑选去咖啡店，越是古城中心黄金地段，“如厕税”在营业额里
